我成长得好慢，你衰老得好快
时隔许久，再握起奶奶的手，仔细端详才真切感受到：她衰老得比我想象要快许多。原来那个和奶奶身高相仿的孩子已经变成家中最壮实的人，原来奶奶的手臂已经瘦得让人心疼，原来她的牙齿已经快掉光了。我小时候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未来没有奶奶的日子，我该怎么活下去，怎么学会直面亲人们的衰老，这门课程我学习了不止十年。
小时候我是奶奶一手带大的，父母忙于工作，把我放在乡下交由奶奶照料，我对那段时光的记忆已然不多，只剩下零星的几个片段，都是我闯祸的样子：在面缸里瞎捣啊、刚盛到碗里的面没端稳就翻倒在了地上，模糊的片段中只剩下爷爷的生气和奶奶无奈的样子。一直到小时候上幼儿园时候，其他孩子都能说着本地口音，而我则操着一口异乡口音没有人能听懂。爷爷走的很早，那时候我还六岁，对于亲人的离开没有什么概念，只记得在灵堂中，来了许许多多的人，父亲让我去跪在那边，我却坐在沙发上一百个不乐意。那时候姑姑哭的很凶，两个人搀扶着才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去，如今回忆起来，留给我最后的记忆片段只有奶奶在角落里默默抹了两把眼泪。之后奶奶就被接到我家和我们住到了一起，也是在照顾我，小时候到初中的我，是个混世魔王，考试没考好时横亘在我和父亲之间的就是奶奶了，那时候陪伴我最长时间的不是父母，是奶奶。
我那时候第一次感觉到奶奶已经老了，她已经七十多了。于是那段时间突然有了一个习惯，我会在深夜熟睡之后去观察奶奶的鼻息，如果实在没有动静，则会伸过手去探探她的鼻下，有时她也会“魇”住，那我也会拍醒她，让她换个姿势，而每晚轻轻的鼾声则是让我最安心的助眠。她也会时不时变着花样让我去吃些新鲜的：有时候会去卖菜的贩子那里听两句做菜的方法，回来之后便给我研究，而往往研究的结果就是我一口都吃不下去；有时则会在电话上听姑姑讲两句菜谱，我记忆中吃过最好吃的面是小时候在乡下奶奶做的一手菜汤面，蔬菜丰富，菜汤清亮。但奶奶那段时间学会了一手臊子面，做过一次之后我觉得十分好吃，给了很高的评价，于是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吃了连续一个月的臊子面，造成的直接后果是接下来六年，我再鲜少吃过重油的面。写到这里我才发现，原来奶奶的学习能力这么强，奶奶没有什么文化，认识的字只有家里人名字的模样，也是这个原因，我的WeChat头像有好几年都没有变过，因为她是靠着头像来认人拨打视频的。但即使这样，她在这些年中学会了电磁炉、电饭煲、洗衣机、电饼铛等等一系列家电。甚至还学会了智能手机的使用，用我母亲的话是：你奶奶十分赶潮流。这也让以前听电视的奶奶变成了能够刷快手消遣。家中长辈有过一次齐聚，我的奶奶、我的姥姥、还有我表哥的奶奶。她们每个人都很慈祥，每个人都能做得一手独具自己特色的拿手好面，我对那次会面的印象留到了她们三齐齐坐在我家沙发上，客厅主灯的暖色调打在她们身上，显得十分幸福。
就这样，我和奶奶互相照料着一路走到了我的大学，我也本以为奶奶就可以就此解放了，可以轻松地每天晒晒太阳，和楼下的老太太手牵着手到处走走。但重孙由于家庭原因落入了如果奶奶不去照料就变成独自在家的情况，她又如何放心让不足十岁的小孩独自在家呢。就这样，这几年八旬老人和留守小孩就这么跌跌撞撞互相搀扶前进。我的侄子（也就是奶奶的重孙）学习情况并不让人省心，可以说是我父亲接管了他的学习方面，奶奶则负责照料他的生活。这几年中，如果总结起来，可能最多的情况就是：气的我奶奶血压不稳；我父亲喝降压药；我姑姑抑郁症。我印象中我父亲在小学时候都未曾有对我的学习这么上心过。就连我也很多次前去给他补习功课，可惜成效并不显著。我也觉得并不是每个人都得学习成绩优异，但又如何让长辈接受孩子的平凡呢。接受父母的平凡；接受自己的平凡；接受孩子的平凡。这是一个个坎。我侄子其实蛮可怜的，我父亲奉行严厉的教学风格，罚站体罚更是常事。让我来看，未来只要他不记恨我父亲，就已经非常懂事了。而我奶奶也一直记挂着他的学习，有些时候说话又会很大声，我曾偷偷问过他：你和太奶奶相处的怎么样，她说话那么大声，你还不害怕。他便一下变得有些低眉顺眼说到：凶得很。
直到今年，他的妈妈回来，情况变得有些好转起来。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奶奶老了。十几年前，奶奶身体很弱，进医院更是家常便饭，有一次甚至到了她感觉自己快不行的境地，所幸这一切都熬了过来。这些年来，奶奶进医院的次数其实不多，真的不多。家中长辈已经慢慢都离开了，奶奶是年龄最大的一位。她的血压情况一直不太乐观，每次去看望她都得量一下血压情况，这一行为已经成为我下意识的行为。大学时间过得很快，假期学期交错。我回到家之后，便每周去看望一次奶奶，而每次她都会在楼上观察着我，如果捕捉到我的身影，当我出电梯的时候，那房间门就已经打开了，离开的时候，回头一看，阳台边上一定会有她的身影，我也可以不用去细细分辨，只需要回头挥挥手，她一定能看见。有一次我在临出发学校时候去看望她，将我和她谈话的过程录了下来，时隔许久，我又一次在担心奶奶的身体。
我小时候会有一种想法，如果我特别特别希望某件事情能够成功，我会愿意在心中祈祷我愿意用生命去换取它能够实现。而我也愿意用我的生命去换取奶奶的生命，今年天气炎热，奶奶的精神状态一直不是很好，每年的夏天都会是一次考验。父亲已经回家说过很多次奶奶的精神面貌不是很好，吃饭也不是很好。其实我母亲也在暗暗担心：老人家如果看起来干净利落，那就很好，如果看起来不太干净，那身体状况也不是很好，这是一种感觉。奶奶自己也很努力其实，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是乳糖不耐受的体质，她却听从姑姑的建议一直在忍着和奶。我听说后第一时间去停掉了，换一种营养品吧。而这次去看望她的时候，其实，比我想象的要好一点，但比我理想中要坏一点。我并不是多么逗乐的人，但我见了她有数不清的乐子想要讲给她听，我喜欢看到她高兴的样子。她的牙齿原来已经快掉光了，她的胳膊原来已经那么瘦了，甚至一个银手镯对于她都是负担了，已经那么重了。时光荏苒，在我身上体现的可能并不是那么明显，但对她而言为什么就那么飞快流逝呢。小时候我曾经想过如果没有奶奶我会怎么样，这个担心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大学。小时候我完全没法想象这样的场景，甚至我会想如果奶奶不在了我也不活了。但现在我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笑容，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上天，如果你真的能听见，我愿意用我的寿命去换取她的健康平安，我长大得好慢，她却老去得好快，我想她能见到更多美好的事情，能见证我更多的人生里程碑，能让我成为她的骄傲。
我希望她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健康平安是我一直以来最诚挚的祝福。